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圍棋是宇宙的思維之花 可與外星人對話的語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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圍棋是宇宙的思維之花 可與外星人對話的語言
围棋圍棋

  圍棋:宇宙的思維之花

  作者:王 干 《光明日報》( 2020年04月17日 13版)

1933年,吴清源与本因坊秀哉名人对局。吴清源(右)打出了“三三·星·天元”的新布局,轰动棋坛。资料图片  1933年,吳清源與本因坊秀哉名人對局。吳清源(右)打出了「三三·星·天元」的新佈局,轟動棋壇。資料圖片
2017年5月,中国围棋手柯洁在与人工智能“阿尔法狗”的三番棋对决中落败。资料图片2017年5月,中國圍棋手柯潔在與人工智能「阿爾法狗」的三番棋對決中落敗。資料圖片

  圍棋起源於中國,是中國的優秀傳統文化,它和中國哲學、書法、中醫都血肉相連,枝脈同根,共生共長。對於時間和空間的認識是哲學的思維之花,而圍棋則是在小小的棋盤裡濃縮了這樣的思維的結晶。圍棋是交流的藝術,也是對話的藝術,圍棋交流無國界。

  圍棋昭示了一種宇宙觀

  玄之又玄,眾妙之門。

  這是老子《道德經》裡的名句,解釋也是眾說不一,後來出了一本《玄玄棋經》,大家覺得這不是在說圍棋嗎?玄之又玄,妙之又妙,圍棋的微言大義盡在其中。

  我曾經想,如果讓我們選擇一種與外星人對話的「語言」,你會選擇什麼呢?有人選擇音樂,有人選擇繪畫,因為音樂是一種聽覺語言,繪畫則是一種視覺語言,通過耳朵和眼睛可以傳遞雙方的信息,進行溝通;而我會選擇圍棋,因為圍棋不僅具有音樂的功能,也有造型功能,既是可觸摸的音樂,又是流動的視覺語言。

  我覺得如果真的有外星文明存在,和外星人溝通最合適的語言可能就是圍棋。有人覺得可以用音樂和外星人溝通,因為音樂在地球上沒有國界,音樂是沒有「方言」的,音樂的節奏和旋律可以讓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的人產生「共情」,所以音樂也可能跨越地球和太陽系去和外空生命交流。但這恐怕還是我們的一廂情願,還是地球人思維,假如外星人不是運用聲帶說話呢?如果聲音根本不存在,節奏和旋律將焉附?我們在衛星上向外星球播放了很多的音樂,至今沒有得到一點回應,或許人家壓根兒就聽不到。繪畫呢,是視覺語言,我想,在宇宙裡視覺語言可能是通行無阻的語言,不論生活在幾維空間裡,都會有視覺語言的存在,因為視覺本身就是一個空間,是空間就會產生視覺。但如果只是一個靜止的空間,交流還是可能遇到障礙的,因為人類的那些圖片可能是外星人沒有見過的,即使見過,靜止的畫面也是不便於交流的。而圍棋作為一個抽像的符號,本身並不具有具體的能指,它只有通過對弈才能產生信息和價值。一張棋盤,361個棋子,181個黑子,180個白子,空置在那裡就是一堆沒有任何信息量的石頭片(或者塑料片、木頭片),只有對弈的時候才能產生語言的功能。而對弈的過程,就像音樂的音符一樣,流動就產生了節奏旋律,對於不諳地球文明的外星人來說,通過這些流動的「旋律」,有可能找到對話的方式,地球文明和地球外的文明可能會借助這些符號進行某種交談。

  我甚至懷疑,如果這世界上有什麼外來文明的話,圍棋倒有可能是外星人遺失在地球上的「玩具」。我想像的故事大概是這樣的:好多年前,有兩個貪玩好奇的外星人,無意中來到地球「旅遊」,發現地球這塊新大陸上沒有什麼好玩的,就用自帶的圍棋或者自製的圍棋對弈起來,臨走時遺忘在地球上,被地球人發現,這麼好的造化正好落在中國的境內,於是被中國人發揚光大,成為一種超級思維。

  說它是外來文明,是宇宙思維,因它完美地對應了我們對宇宙的認識,它好像是一張神秘的宇宙星圖。圍棋上有星位,這九個星位好像九大行星一樣圍繞著太陽轉,太陽的位置居中央,圍棋的術語叫「天元」,天元的「元」是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「元」。在星位周圍的點,術語叫「目」,有「小目」「高目」「目外」。目者,眼睛也,原來在這些星座上釋放出來的,都是人類對外面世界的探索的目光。

  圍棋其實昭示了一種宇宙觀,它如此吻合我們古人的宇宙觀。我們的祖先真是偉大之至,幾千年前的發現至今還閃閃發光,尤其進入大數據的智能時代之後,圍棋的價值愈發被人們重新認識。如果不是外星文明的傳播,那圍棋也是我們的先人偶然觸碰了宇宙秘密通道的某一按鍵,就獲取了難以估量的信息,讓人類社會探求千秋萬載而不能窮盡。

  圍棋起源於中國,傳說是堯帝時代發明的,「堯造圍棋,丹朱善之」(《世本》)。民間傳說有鼻子有眼的,江蘇高郵有一座神居山,據說是堯的誕生地,堯是在那裡發明圍棋的。這當然不足為據。我在高郵工作過生活過,1982年,我結婚去旅遊的地方就是天山(神居山後來改名天山),當時是騎自行車去的,登高望遠,神清氣爽,難怪曾叫神居山。後來聽高郵人說,堯在天山創造了圍棋,我當時笑笑不相信。但後來發現,神居山曾經是一座火山,會不會是當年外星人在地球著陸留下的痕跡呢?

  這些都是遐想或臆想,是圍棋這個奇妙的文化給了我想像的翅膀。圍棋和中國古老的哲學應該同出一源,尤其和中國太極文化相輔相成。太極是通過黑白的交融和互補,展現了世界的矛盾統一,而圍棋的黑子和白子構成的奇特圖景也是流動的太極圖。中國古代哲學的朴素辯證法,陰陽、盛衰、盈虧、優劣、虛實、有無,都辯證地融合在一起。我甚至懷疑老子也會下圍棋,他的《道德經》說的是治理天下的大事,但彷彿面前放著一個圍棋盤在和弟子們講經說法。圍棋界的最高境界是「流水不爭先」,而老子說「上善若水」。

  水是一種形態,也是一種思維,當我們把天空稱為銀河的時候,我們的思維是和宇宙聯繫在一起的。

  時間與空間的藝術

  所有的哲學都有一個聚焦的點——時空,對於時間和空間的認識是哲學的思維之花。而圍棋則是在小小的棋盤裡濃縮了這樣的思維的結晶。

  就圍棋的基本規則而言,它是一個關於空間爭奪的遊戲,因而有研究者認為,圍棋最早起源於戰爭,圍棋的設計是為了推演戰爭過程的沙盤。圍棋對弈的過程中,確實有很多的打仗的技巧,有很多戰略和戰術的典型案例和典型模式,訓練一個圍棋棋手基本就是從這些小的定式、小的戰例開始的。

  但對圍棋的戰爭起源說,我還是有些懷疑,如果說國際象棋和中國象棋起源於戰爭,那是無可挑剔的,因為戰爭不是群毆,而是有組織的軍事行動,那裡面有嚴格的等級制度,有組織序列和行政管理,無論王后將帥,還是兵捽草民,是有身份的,戰爭才得以進行。而圍棋是沒有組織序列的,沒有排次的,這不像一支軍隊。象棋的勝負是以王后將帥的死亡作為結局,然而圍棋的勝負與具體的棋子的死亡沒有關係,圍棋的棋子之間是平等的關係,沒有隸屬,沒有大小。西方的撲克牌是按數字大小來排序的,而圍棋的每一個子都是同樣的價值,他們甚至沒有名號,都是匿名者,但每個匿名者整合起來就是浩浩蕩蕩的大軍,就形成巨大戰鬥力。

  劃定好疆域界限才會發生衝突,比如在象棋裡的界河,是劃分雙方領地的,而圍棋沒有界河,只有星位,星位不是疆域界限,而是一種時空坐標。圍棋是在對弈的過程中,慢慢形成各自割據的局面。圍棋下起來很複雜,但簡單點說,就是圍地,誰圍的地越大,誰就是勝者;圍棋是圍地的技巧,圍地的藝術,它是雙方對空間的爭奪。奇怪的是,關於圍棋的諸多稱謂居然和時間相關聯,「天上一日,地上一年」的說法雖然在《西遊記》裡作為宇宙定律反覆使用,但這樣的時間兌換「匯率」卻來自圍棋「爛柯山」的傳說。

  爛柯山的傳說是關於圍棋的最為流行的民間傳說。這個傳說最早的記載見於晉代虞喜《志林》:「信安山有石室,王質入其室,見二童子對棋,看之,局未終,視其所執伐薪柯已爛朽,遽歸鄉里,已非矣。」後來被不斷演繹發展,梁代任昉《述異記》這樣寫道:「信安郡石室山。晉時王質伐木至,見童子數人,棋而歌,質因聽之。童子以一物與質,如棗核。質含之,不覺饑,俄頃,童子謂曰:『何不去?』質起,視斧柯爛盡。既歸,無復時人。」

  這樣的傳說告訴我們兩點,一是天庭也有人下圍棋,或者說圍棋來自天上,這個天上就是宇宙。石室兩個對弈的童子是神仙,王質看完他們下棋回家時就見不到當年的凡人,這些凡人早不在人世上了。第二,圍棋有穿越時空的特性,通過觀棋,王質彷彿進入了時光隧道,吃了一個棗核,自己砍柴的斧子就爛掉了,誇張一點說,是暗暗契合一千多年之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。

  爛柯山的傳說如果用心理學來解釋的話,說的是一個物理時間和心理時間的問題,說的是一個快與慢的問題。天上的慢和人間的快,正是愛因斯坦要證明的問題,也是宇宙思維的一個切點。中國有很多民間傳說,也有很多神話寓言,但關於宇宙(天上)時間和地球(人間)時間的差異,卻與圍棋緊密關聯。為什麼在對弈的時候,時間會產生這樣的轉換呢?圍棋真會改變時間的坐標嗎?

  圍棋與中國傳統文化

  山僧對棋坐,局上竹陰清。

  映竹無人見,時聞下子聲。

  白居易的這首《池上》展現的是竹林圍棋的寧靜幽美,僧人在對弈,周圍一片幽靜安謐,棋子的聲音清脆如仙樂,這也是中國文人嚮往的境界。在中國文化中,圍棋是文人情懷的高度體現。圍棋作為中國文化的瑰寶,所折射出來的文化元素可謂五彩繽紛,光是古代詩人寫的關於圍棋的詩歌就舉不勝舉,比詠茶的還要多,圍棋的各種「棋經」著作也比「茶經」還要多。圍棋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是文人的雅玩,被文學家們灌注了更多的人文內容,它和中國的哲學、書法、中醫都血肉相連,枝脈同根,共生共長。

  圍棋是遊戲,但是有思想的遊戲,與中國古代哲學著作血脈相通,與老子的道家思想,尤其與《易經》可謂相輔相成,有人認為《易經》是圍棋的起源之一。著名易學家章秋農在《周易占筮學》的緒論中寫道:「圍棋棋盤格子死板,毫無變化,棋子出黑白為對二分外,所有棋子沒有區別,無誰大誰小,不知性能,可一落到棋盤上,天然活起來,都在謀在殺,一著能使通盤皆活,或滿盤皆輸,變化莫測,不可端倪,這正是典型的中國文化。」

  中國的易學講究「像」,六十四卦也就是六十四象,像外之意都是象徵或預言。圍棋充滿了這種象徵和寓意,黑白二子象徵陰陽,象徵日月,象徵晝夜;圓形棋子象徵天象蒼穹,星位則象徵天空的星座,而天元則是宇宙的中心,是「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」的「一」。黑白構建的天地之中,表達了陰陽合一之機理。學者何雲波認為,黑白二色,象徵了世界陰陽兩全,正反相襯,動靜結合,循環相依。兩種力量的抗衡,瞬息萬變的態勢,相持轉換,此消彼長,生動揭示了善惡美醜的縱橫交錯,表現出世間正確與錯誤、光明與黑暗間的相互依存而又相互鬥爭,宇宙萬物之世代交替、生生不息的規律。弈理深處示天地之象,窺人事之險阻。觀棋如花參差,似星滿地,天空閃耀,江海滄桑;世態之翻覆,物情之幻化;顯憂樂之境,禍福之機,變化莫測,頃刻各殊。一弈之間,天地之理無不備焉。其中反映出一個人的道德情操、涵養境界,考驗著人的意志,培養起堅韌的信念;是寧靜超出、神情縹緲風采的體味,又是對人的世界觀、宇宙觀、道德觀的表現。作為藝術,圍棋讓人深深感受到它無盡的美;作為哲學,圍棋讓人從中悟出許多人生真諦。觀其得失,古今略備。

  圍棋與中醫也有某種形似,圍棋有縱橫十九路,《黃帝內經》有病機十九條,這是巧合也不是巧合,圍棋原先並不是十九路,唐宋以後才由十七路變成十九路的。形似不足為據,重要的是棋理和醫理相通。圍棋理論可能是最早的兵法,而中醫的醫理也與兵法相通。中醫說,用藥如用兵,而圍棋則是模擬的戰爭沙盤。中醫古訓「急所治其標,緩則治其本」,圍棋的格言是「急所重於大場」,二者對輕重緩急的理解是一致的。弈者,以對手作為敵人,醫者,是將疾病作為敵人。中醫主張「以正合其勢,以權制其尤」,《棋經》則有言,「持重而廉者多得,輕易而貪者多喪,不爭而自保者多勝,務殺而不顧者多敗」,講的也是正和合的問題。醫和弈同音,中醫講究辯證醫治,圍棋則講究「持重」,圍棋大師吳清源攀登上世界的圍棋的頂峰,他解密自己在東瀛高手如林的圍棋界橫空出世的秘訣,就是「平衡」二字,而平衡不僅是中醫的理論精華,也是中國文化深厚的中庸之道。

  圍棋和中國的書法也是一脈相承,可以說棋手在棋盤上行棋,恰似書家在宣紙上寫字,棋手下棋過程中是讓每個棋子有了具體位置和價值,而書法尤其是草書是在行筆的過程中讓每個字重新獲得意義,本來每個字是有具體的含義和特指的,但在書法中原有的能指消失,抽像的線條之間構成了新的能指。圍棋的每個子本來是無名的,但在行棋的過程中每個子都由虛變實,由無到有。就像《道德經》裡說的那樣,「無名,天地之始,有名,萬物之母」。「有無」與「虛實」,都是書法和圍棋追求的境界,書法本身就是虛中見實、實中見虛的藝術,圍棋同樣也是化虛為實、化實為虛的藝術。書法在尺幅之間見天地,圍棋也是在有限的棋盤中見波瀾,見興衰。字與字之間的聯繫是書法的精神所在,而圍棋的精華也在於子與子之間的聯繫。包世臣說王羲之的字一個個並不怎麼樣,甚至有些不平整,但字的各部分之間,字與字之間,如「老翁攜帶幼孫,顧盼有情,痛癢相關」,這用來形容圍棋也是非常恰當的,圍棋的每個棋子之間休戚相關,有時候不僅「顧盼有情,痛癢相關」,而且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,一生俱生,一亡俱亡。

  同一個世界,同一副圍棋

  吳清源。

  他是一個棋手,又是一個偉大的文化傳播者。

  他改變了中國圍棋的命運,也改變了世界圍棋的格局。在吳清源之前,中國圍棋陷入了低谷,失去了圍棋發源地的風光和自豪。1909年,日本的一個四段棋手高部道平——注意,只是一個四段,不是九段,更不是本因坊秀哉、籐澤秀行、武宮正樹、大竹英雄這樣的一代名將,這樣的四段可以說今天我們在國內普通的圍棋道場都隨時能找到,然而,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棋手,當時竟然橫掃中國的棋壇,一些名家也被打到讓二子甚至三子。恥辱,圍棋的恥辱,也是國家的恥辱。

  國運即棋運。當時的中國社會是封建王朝最沒落的時期,而日本經歷過明治維新之後,國力大增,原本一直崇拜中國圍棋的棋手也漸漸不把中國圍棋放在眼裡,當然,他們的棋力遠在當時中國國手之上。圍棋最早是從中國傳到日本的,在日本很快受到了極大歡迎,直至今日,日本人也很尊重棋道文化。清中期以來,隨著黃龍士、范西屏等人退出,中國的圍棋水平不進反退,與後學者日本的圍棋水平拉開距離。這在文化傳播史上,也屬正常的現象,比如足球是英國人最先踢的,但傳到南美以後,巴西成為佼佼者,成為獲得世界冠軍最多的國家,而英國足球多年與世界盃冠軍無緣。

  上個世紀初,中國圍棋被日本拉下了那麼大的距離,實在是對不起發明圍棋的祖先。好在吳清源出現了,這個天才少年來到日本,在學到日本圍棋的精髓之後,又做了創新,成為中日圍棋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。他就是一個「天元」,讓圍棋在世界範圍內獲得極大的聲譽,也讓中國圍棋的尊嚴慢慢得到了恢復。

  吳清源與日本頂級棋手本因坊秀哉下十番棋的時候,有一局在佈局階段的第三手就落在天元上,這就是著名的「三三·星·天元」開局。當時被日本棋手認為有羞辱嫌疑,但卻開創了圍棋佈局的新時代,從此圍棋開局在天元落子,不再是禁區,不再是俗手,也不會被認為是對對手的不尊重,而成為「眾妙之門」的妙手。

  近百年來圍棋的傳播過程也是圍棋的征戰過程,中日韓三個東亞國家輪流風光,興衰多變。上個世紀80年代之前,日本作為圍棋的第二故鄉位居世界圍棋的最高水準,80年代以後,中國隨著聶衛平、馬曉春、曹大元等人的崛起,重新回到圍棋強國的行列,韓國圍棋神速進步,慢慢形成了中日韓三國演義的局面;之後韓國一批天才棋手湧現,如李昌鎬、李世石,使韓國圍棋漸漸佔鰲,而新世紀以來隨著中國國力的強大,中國年輕的棋手在三國爭霸賽中顯示了傲視天下的實力,而當年的日本棋手如今則風光不再。幾十年間,圍棋霸主幾經易位,也是圍棋走向世界的必然格局。

  圍棋是交流的藝術,也是對話的藝術。圍棋交流無國界,當年鑒真東渡扶桑,傳播中國的文化,讓琴棋書畫茶等中國元素在日本生根;多年之後,吳清源作為一個「國際遊民」在日本的努力學習,讓中國圍棋的命運得到了反轉。

  吳清源的故事後來被拍成電影進入大眾視野,吳清源的故事告訴我們,圍棋的世界性可以不受種族、文化、制度的限制,圍棋會像足球一樣在全人類中普及和發展,同一個世界,同一副圍棋。

  人類能戰勝「阿爾法狗」嗎

  2016年6月發生了一件可能是本世紀圍棋史上最重要的大事件:人工智能「阿爾法狗」與韓國棋手李世石進行了五次對弈,以4︰1大獲全勝。這次比賽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,近20年前的1997年5月,人工智能「深藍」戰勝了世界冠軍國際象棋大師卡斯珀羅夫,當時轟動了世界,但那個時候的圍棋人工智能軟件還只有二段左右水平,和我這樣的低水平選手對弈,也不一定能贏,所以我和很多人還認為圍棋不會被攻破,因為圍棋的變化太詭異,太無序。但是,不到20年,頂級的圍棋世界冠軍也下不過機器了,人類賴以自豪的圍棋項目終於被人工智能攻破。

  當時,中國棋手柯潔曾自信地說:「即使阿爾法狗戰勝了李世石,但它贏不了我。」2017年5月,柯潔與阿爾法狗進行了交鋒,交鋒的結果是柯潔的號啕大哭,他敗得不甘,又敗得無可奈何。柯潔已經發揮到極致,但是在冷冰冰的機器面前還是以0︰3輸了,輸得體無完膚。之後阿爾法狗的「弟弟」阿爾法元又接連戰勝了他的「哥哥」阿爾法狗,以100︰0的戰績大獲全勝。圈內的行家預測:即便李世石、柯潔這樣的人類頂級圍棋高手被阿爾法元讓二子乃至三子,都未必有勝機。這情形真有點像當年日本的四段高部道平來橫掃中國棋手一樣,如今的棋手也紛紛向人工智能取經了。

  這是一種宿命,人類發明的機器最終打敗了自己。我們在很多科幻小說裡讀到,在很多的科幻影片裡看到,當現實來臨時,我們還是有些恐慌,人類的智慧就這麼輕易被打敗了嗎?我們未來的世界會被機器人控制嗎?圍棋還是世界第一智力運動嗎?其實,目前智能機器人下圍棋戰勝人類是件很正常的事情,在圍棋的計算力方面人類是不如人工智能的,現代圍棋的勝負在於只贏一目棋,這就使得圍棋和那些平常的電子遊戲一樣,勝利的概率全被分割到每一塊區域中,阿爾法狗不是在下棋,而是在和你分蛋糕,你切一塊,他也切一塊,最終他比你多切三百六十分之一就可以了。

  這看上去是對圍棋文化和圍棋藝術的褻瀆,我們那麼多美好的佈局和定式就這樣被破壞了,但這又是圍棋作為遊戲的本質所在,圍棋的勝負在於半目,四分之一子。圍棋作為一種遊戲,必須有遊戲規則,而遊戲規則被人工智能攻破,也是很正常的。人工智能能夠識破圍棋的遊戲規則,反而證明了圍棋作為一項特別的語言系統,有著某種宇宙思維特性,而阿爾法狗之間的競爭說明圍棋的空間更為廣闊,因而我們人類不必自卑和沮喪:第一,機器永遠是為人服務的;第二,圍棋是一項智力運動,同時還是一項人文活動,人類在洞悉阿爾法狗的伎倆之後,化為自己的營養,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戰勝他們,也是完全有希望的,因為圍棋是人神共享的。

  (作者:王干,系揚州大學文學院特聘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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